遺言

先談「天佛掌」

    柳殘陽的武俠小說「天佛掌」是「如來神掌」的原型，如來神掌又影響了很多後來的漫畫影視。是很重要的武俠經典。
    日初出版社最近在readmoo電子書那邊出版了修訂版的天佛掌，由本報另一名編輯梁哈金花了不少精神時間重新對天佛掌原著進行編修(得柳殘陽本人授權)。只有電子書，並沒有實體書。

    照慣例我講書都是要講劇情大綱的，不過我總覺得武俠小說不太怕爆雷，金庸古龍這些小說改編的電視電影有多少，大家不知道劇情嗎？知道還是會去看嘛。

    天佛掌故事開頭是一個醜小子，因為醜所以沒女人愛，明明是派裡的年青精銳，但師父要嫁女兒，還是嫁給了一個俊俏的。
    這其實有點像令狐沖，不過令狐沖沒說長得特別醜，應該還算是不錯，但天佛掌主角姜青，很單純原因就是醜。

    姜青失意下，離開派門，走在外就遇到有幾個壞蛋在調戲一對老人和小女子，他就上前管不平，結果雖然救了那老小，但自己也被打落山崖。

    結果掉到個洞裡，遇到六十年前縱橫江湖的火雲邪神厲勿邪，遭女人背叛受重傷後茍活在此。兩人互吐苦水，邪神收姜青為義子傳他武功，姜青也替邪神取寶治好邪神殘廢的雙腿和瞎掉的雙眼，邪神尋鄉歸隱，姜青在取寶過程中因奇遇而使得臉容重造，意外變成了個帥哥。

    此後再出江湖，就是不斷的打打打殺殺殺，各路人馬，總是各種一言不和，各種前仇未清新仇再生，小說裡的人不管多老，講話都像小學生，嗆聲嗆來嗆去，最後總是要動手就是。小說好看的地方就是不斷的各種打，其實也真的很像黃玉郎漫畫畫的，這書的打鬥常常就是某人使了某招連出七掌，另一人出某招連環八腿之類，畫面感就很漫畫，小時候看黃玉郎漫畫覺得好炫，什麼佛光初現就好像背後有一團火之類，然後什麼出招時就會幻化幾隻手等等，其實小說用想像的差不多也是這樣，還有人出大招會像龍捲風一樣的，其實就很炫，講黃玉郎好像有點土，但其實炫一點，JOJO冒險野郎的歐拉歐拉其實也差不多就這樣，還有什麼波動掌升龍拳什麼的，現在圖象化後很炫的東西，在當時只有文字載體的時代，柳殘陽的武俠小說讀起來就是這麼炫。

    小說其實還是有個人物成長的核心，不過作者似乎無力處理(或是更誠實的不處理)。

    就是在主角後來變成絕世高手的帥哥之後，似乎人見人愛，也結識了一個美女，但這美女超愛吃醋，每每有女人目送秋波，他都要酸一下，不過後來在她被壞人綁走時，主角營救不成落難時，又有個敵人之女愛上他救了他，他也只好接受，不過敵人被打敗時，主角竟然叫那女人跟父親回去，說等他日後想法和他父親化解仇恨之後再接受她。

    (我目前只看不到一半，但偷翻了後面故事，主角再去接那女人，已經是三年後，也就是說讓這個背負著不孝，為男人背叛的女兒回到原生家庭，想必是很不好過，主角就這樣在外闖蕩不聞不問三年。)

    過程中我目前是看到五十幾章，有個隱居高人的女兒看了這個武功又高又帥的主角似乎又很有好感，有點主動獻殷勤，原配就吃醋了，主角當然好言安慰說什麼我只愛妳一個之類(除了另一個和他患難相交，但被她趕回去原生家庭的那個之外)

    但安慰過程中主角又不禁想到自己以前醜時，根本沒人要，現在是高(武功高)富帥，就這麼多女人搶，心中不禁興起一股對女人的恨。

    但這一閃而過的情緒形於色又被元配補捉到了，又在那邊哭哭啼啼說，我一定是惹你生氣了對不對之類的，超廬的表現，但主角當然只能連忙解釋說沒有，和你無關……

    武俠小說在柳殘陽這個時代還是不入流的消遣玩意，大家沒見到，之前總統府發言人是怎樣羞辱之前擔任文化總會會長的劉兆玄：不是叫「上官鼎」就是文化人。言下之意你劉兆玄以筆名上官鼎時寫得不過是武俠小說，算不上是有文化。

    武俠被抬舉可能還是到金庸以後。但像天佛掌這樣其實好看在打打殺殺的，目標設計明確的娛樂取向(也就是沒文化的)小說，有時還是會流露出這樣一點讓我覺得真實到想過去敬他一杯酒的心理描述。

    武俠小說的俠在某個年代後被高高抬舉，金庸，到黃易，或者盡管如古龍重新把俠別走蹊徑拉回人間，都避不開某種道德包袱。所以像令狐沖，同樣一個被女人拋棄的男人，就沒有在任何一點時機裡提過任何一點對女人的反恨，這當然也因為任盈盈百依百順，沒有一點點刺，金庸筆下女人的柔順也是蔚為奇觀。
    姜青勾起以前的恨當然是元配刺出來的，有太多女人愛卻得不到平靜(到處有女人獻殷勤也不是他主動去勾來的，為什麼他要受苦)，和沒有任何女人愛同樣都讓男人覺得難過。
    不過他對另一個患難之交的女朋友的處置，以現今眼光也真是負心絕情。那女人救活了他等於害她自己原生家庭整個家道中落，男主角竟然不敢帶她走，要他回原生家庭，免得她承擔不孝的罪名。

    最好是這樣就沒有不孝啦。她回去要承受怎樣的眼光活著，主角也真是他媽的天才。

    但閒扯一下，這或許這還是那個時代的為難。拋棄原生家庭和男人私奔或許要承受更大的壓力。(另外，元配如此善妒，路上有人拋媚眼就要哭哭啼蹄半天了，真的猛然又帶一個回來，主角處理得了嗎？黃易在燕飛要破碎虛空前，處理原配和二房，也是二房只訂名份，根本沒一起生活，燕飛平日還是只和元配在一起，一直到破碎虛空飛昇之日，三人才聚首一起進入另一個世界。這似乎也是美化版的處理三角戀的問題，但其實骨子裡是一樣的，解決辦法就是二房的退讓與犧牲。)

    總之，在這樣沒文化，很明顯就是只要打打殺殺吸引你的小說中，卻比較刻劃出一些無解的人生難題或真實情緒，作者也無意美化或是解決它，反正只是偶一浮現，馬上人的注意力又被炫爛的打打殺殺吸引走了。沒有俠的道德包袱或成熟的美化，反而讓我看到比較真實赤裸的人性。

    小說如果說是以寫實誠意為要，我總覺得有時這類沒文化的，沒這麼精緻的作品有時更會在某些時候，閃現某種晶螢亮光。
 

走路痛的「獅子與火龍果」

    走路痛大大的「獅子與火龍果」聽說很久，號稱是野獸派武俠小說，不過當初看試閱就覺得喻意太明顯，主角是隻體弱的獅子，但有一招獅子吼絕招，只是要發這招要去掉半條命，而且沒有什麼卵用，於是被獅群放逐，一個人流浪千里，來到一棵樹下，見到一隻猴子，手上有顆沒見過的紅色果實(火龍果)，突然覺得受到感召，很想吃這顆果實……

    這對我來說喻意太明了，就是有志寫作的文青處境嘛，覺得自己是獅子，本應該是百獸之王，但卻有病痛纏身不得志，獅子吼是寫作的象徵，窮盡一身力氣方能一吼，可是沒啥用，現在人根本不看書，吼也是白吼，但流浪很久後，終於還是找到了一個夢想(雖然很奇怪，獅子又不吃素)，但人生就只能靠追逐這個虛幻的夢想而奮鬥下去。

    說完了，我想不出後面還有什麼好說的。走路痛說自己扁平足，從小走路痛，寫書沒人看什麼的，我都心有戚戚，我目前病發，不是走路痛啊，是全身痛，不走路也痛，走路也痛，寫文章沒人看已經很多年，還不是像走路痛這樣年輕還有希望，在我面前有啥好叫的，不就是身體痛，不就是想寫作但靠寫作根本不能賺錢，好不容易千辛萬苦寫了點東西，沒人看。不就這樣，這些我都知道啊。

    所以我看完試閱部份後就默默把書放回去。

    但最近在readmoo買天佛掌電子書，結帳時說買三本有打折，天佛掌四本書拆成兩套分售，所以算兩本，還差一本有打折，所以我想起走路痛大大的書，一方面也真覺得他做視頻賣書也真是夠辛苦了，而且一本125元，真的是便當的價錢，作者真的是沒有想在靠書賺錢。
    結果結帳時折扣下來還比單買天佛掌還便宜。走路痛大大真是感謝您。

    但凡事真的還是要講緣份的，我發覺這書正好要和天佛掌一起談。在沒看天佛掌以前，我看完這書也不會有啥太多感觸(上面就都說完了)，但和天佛掌一起看，就很多好玩的比較了。

    天佛掌是本在前幾章就說完故事的小說，主角唯一的故事就是他原本很醜，但奇遇後變成高富帥，然後，然後就沒了，就四處打打打殺殺殺的故事。

    獅子與火龍果也是啊，在我看來第一章就把所有故事核心講完了，不就八個字：我很可憐，尋夢最美。(天佛掌是九個字，也是第一章就說完了；我很醜，可是我很溫柔。)
    但獅子與火龍果後面看來非常好看，就是這隻魯蛇獅子開始不斷遇到強敵(老虎，猩猩，鱷魚群，巨熊……)，死掉又復活，迭遇險境又有很多超展開破局，真的可以算武俠小說，裡面的打鬥氣勢，招數描述都是武俠小說的樣子，而且因為動物彼此語言不通，所以整本書沒有對話，這點超讚。見面反正不是你吃我就是我吃你就是，天佛掌主角(及其心智只有小學生的歡樂夥伴們)，在路上遇到人還要努力的一言不合彼此嗆聲一下，其實挺累的，有這麼多好說的嗎？反正最後都是白說，從來也沒有什麼講清楚說明白就化敵為友之類的，也都是越嗆越兇就開始動手打到你死我活。

    沒有對白是走路痛自己在視頻上打出的本書三大特色(另外兩個特色是沒有名字和沒有人物，但後兩者是唬外行人的，獅子就是名字，獅子就是人物)，沒有對白，使得這書比天佛掌還精粹還凝練，反正好看的都是打打打，說這麼多做什麼。

    因此，很妙的，我覺得獅子與火龍果，可以視為是天佛掌一脈相承的作品，而且湊巧避開了武俠的藝術化，俠客道德化包袱的作品，前面說過，武俠走過金庸，到現在黃易，主角都要有主角道德包袱，即使是黃易這樣愛寫亦正亦邪，如龍鷹，也要讓龍鷹變成一個成熟懂世俗的人，在武鬥之外還有文鬥，有政治算計權謀等等各種東西，武俠變成一個越來越複雜的綜藝。但獅子與火龍果卻讓我覺得這是現代版的天佛掌，所有的故事核心概念剛開始就說完了，後面就是層出不窮機巧多變的打鬥過程，精彩好看。

    我當然不會覺得走路痛大大是上承柳殘陽所以寫出這樣的作品，用生物學術語來說，這是趨同演化。就是其實是兩個獨立的演化成果，但最後恰巧長得很像。

    獅子與火龍果應該還是受日漫影視的影響，核心就是講希望與夢想，而這樣以機巧變化為小說核心的做法其實非常輕小說，機巧的樂趣在於讓讀者意想不到。

   
    有時我覺得武俠小說真的放下俠義包袱或許才能新生。俠的意義被一直堆疊而僵化了。

    也不知道這本獅子與火龍果賣得好不好，走路痛大大不知道為什麼要把自己這書定義為：野獸派武俠，雖然看完我覺得其實這個定義很精準，就是用野獸當主角的武俠風格的小說。但不是金庸古龍黃易那種風格，要直追到柳殘陽才能相提並論。可是現在有多少人知道柳殘陽，一般讀者對武俠成見很深，掛武俠真的賣得好嗎？

    不過我是誠心推薦，武俠讀者可以找這本書來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