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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天文小說《漫遊者》開頭第一句大概是這樣說的:「當一個作家開始書寫夢境時,應該是到了窮途末路了。」
  不過整部《漫遊者》卻大體也是朱天心的夢境書寫,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因為父親不在了,所以在追憶中窮盡時間與空間的維度,不就在悼亡而已。追尋著父親的死亡,然後發現自己喪失座標了,一切都變得如夢般飄忽,書寫可能是一種重建的過程,重新找到自己該在那裡。
  以上是我對漫遊者的想法,為什麼要提朱天心,是因為我看《死神輪迴舞》時覺得這本書也是在白日說夢。而說夢還是要有個參照點,所以我從朱天心說起。
  朱天心寫夢是清醒的,清醒的訴說著飄忽失重的情緒,名之為「夢」。朱天心所說寫夢的作家代表窮途末路,其實是反指自身,現代小說講究精準(以卡夫卡為標竿),朱天心這種純文學作家服膺的理想是精準的控制,但是她的悲傷卻又難以言喻,所以她自己在寫作中失控了,寫出這樣如夢般破碎迷離的作品,只因為作者悲傷,失控只是悲傷的形式。倒不是用來批評指責其他寫夢的人都是爛作家。(雖然其實界線還挺微妙的)
  可是《死神輪迴舞》是本質性的夢,有種科學說法是,夢是大腦在夜間時進行的神經重組,所以夢往往雜亂和多元的,可以組合出一個故事乃至多個故事,不過往往夾雜著更多無意義的雜訊。可是夢有趣的地方也在於這些伴隨情緒的無意義,因此總讓人既耽溺情緒又新奇夢境。
  死神輪迴舞對我來說就是這樣充滿太多不合理(所以或許很多人因此覺得看不懂)卻又總有某些地方讓人難忘的小說。
  所謂不合理,例如<抓交替>這篇,說死神的後代只有四十天生命,要延壽必須要奪取別人的生命。這衍生一個數學問題,死神後代能夠繁衍,而且裡面的人動輒也活到二十歲以上,也就是說要奪取超過180個人的壽命才能活到二十歲,這樣的族群要能夠繁衍有兩個條件,第一是他們成長很快(因為只有活四十天,在這四十天內必須完成生命週期,也就是說大體上他們最晚三十幾天就要性成熟然後開始生小孩),第二是他們一次生的小孩至少要有180個以上,才足夠製造夠多的壽命供彼此奪取,以穩定族群數量穩定。
  這樣說來死神的後代比較像例如蚊子或鮭魚之類的生物。倒不是說不可以寫蚊子或鮭魚的擬人化小說,而是實際上作者並非要寫這樣科普小說,作者要寫的還是人這個族類,實際上這樣的不合理也不是不能修的,只要修正年限例如每個人都只能活二十年之類,就會顯得合理。但我要說的是作者從不再乎這類不合理的思考模式,有種想到哪寫到哪的快意,這在本質上屬於夢境,不是朱天心那種「我失控了」的感慨,而是根本不去控制。
  又例如<思念之瓶>中少年年紀比少女大兩歲就被形容成「忘年之交」(其實也不是不可以)。或某些有點怪的句子,如:脆弱的花戒折斷了他的無名指(這指頭是有多脆弱,被很脆弱的花戒折斷?)這些都是可以用隱喻筆法說明,不過我總覺得凡事都推給隱喻有點太簡化了。另一個角度是,隱喻如果只能用隱喻解釋就往往會失去讓人容易記憶的印象。要讓人印象深刻,得表面上就要合理。
  當然也不是所有的作品都是這樣離奇失控,許多篇都展現了奇妙的想像力與人生道理的寄託。個人很喜歡<集中營>與<童話的降靈會>,特別是後者展現了某種解剖刀式的冷酷觀察,肢解愛情,不愧是專業命理師。
  我大概還是一個追求小說精準的信徒,所以看到《死神輪迴舞》總讓我心生嫉妒,為什麼可以有這樣放任想像的寫作?在嫉妒之餘,我其實想問作者一個問題,作為日益沉默的我企圖尋找的人生解答:究竟,書寫這些有何意義?是什麼東西在背後支持著這類小說書寫?真的可以簡單用書末作者後記上
所寫的故事不斷的遊戲性(或者我自以為解讀的那些人生道理)來解答嗎?
  期待聽作者講卡爾維諾,那或許是另一扇解答的門戶開口。畢竟,所有的小說家談起另一個小說家,說得不都是自己的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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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killbane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